荒谬青春精彩章节

人不知道自己为何出生，不管以后，他的人生是如何。

你的人生深沉吗？还是安静的？是躁热的？还是糊涂的？这些你都不会预知，你只需要像一颗精子那样，闭着眼游就行了，没有回头的路。

你不知道要游到哪里去。

有一天，你竟然出生了。

“真他妈漂亮，这是我的孩子吗？别抱错了吧。”我妈看到我第一眼就大呼小叫，这话她是故意说的，听上去像是开心和自豪，其实是怨愤，她想生个女孩，可惜又是个有把儿的。这之前他已经有仨有把儿的孩子了。

呜嚏呜嚏，我妈忽然哭了起来，也是啊，生的孩子不如意，生孩子的这当又没有男人陪在身边，够悲惨的。我妈早就跟前一个男人分了，这个男人是我的爸爸吗？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不过，是不是都无所谓，我难道还管得了吗？

我妈她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这档子她正需要男人抚慰却没有，她如何能不哭。她哭我反而不哭了，我瞪着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竟然笑起来，我妈见我笑就骂道：“狗娘养的，跟你爹一样是狗杂种。”说着就把我朝丁挥怀里一扔。丁挥都已经十三了，这会子坐在床边正烦她娘呜嚏呜嚏呢，冷不防被扔过来一个孩子，胆吓没了不说，铁定他也接不住。果然，他就没接住。

眼看着我头朝下直坠地就要一命呜呼了，眼看着我妈就要被冠以杀人犯的名号挨枪子儿了，眼看着一位惊天帅神就要“香消玉殒”了，这个时候忽然一只大手抓紧了我的脚，一个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也似地从产房门口杀过来，手长似猿，拽停了我。另一只手转而护着我的头，当然地，他没有手去撑地，只好整个身子撞出去，听到噗通一声，这个男医生倒地了，连带着把护理床撞出去了。霹雳啪啦，咚咚梆梆。

这么一个大礼包，送给了我，真是超刺激啊，直到感觉一切都恢复了平静之后我才哇然哭出了声。这哇地一声打破了刚才的地狱一样的静寂。我妈的表情狰狞可怖，眼珠子都要爆出来了，却忽然间她的脸竟变得微红了。这位大概二十九岁的男医生身材匀称，五官分明，错落有致。幽深的眼眸此刻似乎有点飘忽。

“你的孩子——”

你的——”

丁挥忽然打断道：”妈——人医生喊你呢！“

我妈这才回过神来，刚才她是惊吓过度吗？还是沉浸在这位男医生的英雄行为和姿态里了呢？

母亲对于孩子的受创或者失去是什么样的感受呢？我不敢说。但我知道一千个母亲总是有一千种感受。倘若这个母亲他有不止一个孩子，比如有十五个，那么她失去了一个，比之那个只有一个孩子也失去了的母亲，她们的感受我也不敢说。

她慢悠悠地把我从男医生手里接过来，低头又羞又愧地说：“妈呀，真是吓死我了，医生您的大恩不知道怎么报答，不过话说回来，之前怎么没见过你，你是哪个科的，我看你年纪也不小，得有三十了吧，结婚没啊——”

咳咳，丁挥也看不下去了，毕竟他的弟弟还在大哭不止。我妈这时才把搭在医生手里的手抽回来，做样子地抚摸着我，轻轻地拍着我，又低着头春意大发地说：“不好意思，失态了，我实在是太感激你，语无伦次了。我看到你这样好看，我——”这位医生一脸黑线木木地站着，这会子微微笑了一下，慢悠悠地说道：“孩子刚出生，筋骨不牢，不可大意，给孩子酿成终生悔恨，或者是你自己。”

我妈又把我给丁挥抱，这次是轻轻地给，丁挥也轻轻地接，医生的眼睛也跟着转，仿佛那惊心动魄会再次上演。

“真是有文化的人，说话好听。”我妈边说着边从床头抽屉里取出一张名片，再从床上起来，诺诺地挪到医生旁边：“这是我的名片，你别看我生了四个孩子，我可年轻着呢，十六岁就生了老大，所以——”她顿了顿，又娇羞低头继续说道：“所以这是我的名片，以后还能不能见到医生你呢。”

医生嘴微微张了张，又合上了，他冷冷地终于还是说出了话：“我要去忙了。”说完转身就走了，走了五六步，停了下来，回头走过来又把名片接过来，只见名片上赫然写着：宋香香，错过我，错过天堂。

送香？

那宋香香究竟美不美呢，香不香呢，说不准，她是我的妈妈，我只能说我走路走偏了才生得这么帅出来，各位据此略对宋香香猜测一番得了。

医生想问:天堂滋味几何？

我妈不等他问就想说：天堂的悲欢，我可让你悉知。

但这样的对话没有发生。医生接着又微微一笑，说了声“谢谢，保重。”又转身走了。

我妈痴痴地发起呆来，一会儿抿嘴笑着，一会儿又叹了口气，诺诺地道:“他叫什么名字，我却忘了问一问。”丁挥接着话到：”宋香，你别思春了行吗？，这孩子都饿得啃手指了！”宋香香转势拍了他头一巴，作势恶狠狠地说：“丁挥，你给我听好，你妈我叫宋香香，你可以叫我香香，不能叫宋香，不够雅致，不够好听！”

“对了，你说给他叫个什么名字？”

我叫什么？

首先该问我姓什么？

其实没关系，姓什么有什么要紧呢？有篇《说文》，里面对于姓的解释是这样的：“人所生也”，“姓从女，从生”。姓初始随母，为的是同一个母系后代不能通婚。现在全无这样的担忧了吧，姓和名在如今是一个代号罢了，就像叫number5的机器，你叫它number5，然后用它为你工作。

我叫宋惊奇。没错，我妈就这么叫我，大概叫了十六天。

“宋惊奇，你这个名字来之不易，是刚才的医生救了你——不对，是一个大帅哥救了你，他是妈妈喜欢的类型，你喜欢他吗？他救了你，一定是个有爱心的人。”我妈说着，轻轻地笑了笑，她似乎想到了什么。

可毕华不是需要女人使用这种手段才会跟她上床的人。他是太寂寞了，寂寞地像一支口红，高级的口红，不屑用在丑陋的脸上，却一不小心被火点燃，烧了自己。他跟宋香香上了床，和她在一起呆了十六天，每天烈火干柴，香香——也就是我妈——让他找到了自己的宇宙，知道宇宙中原来存在着如此晃目耀眼的星星。

有一日，他想接她回自己的家，而不是苟且在这破烂的出租房内。宋香香抚着趴在她胸上的毕华，眼睛盯着失修已腐的天花板，良久，顺手抽出一支烟，点燃猛吸了一口。

“我想想，”我妈说道，“明天我再决定。”

然而，香香没有去毕华的家，去的是我。她只留下了一片纸条，纸条上写着三个字：对不起。

人这一生不仅出生不由自己，难道不是一切都不由自己吗？香香说她不会蠢到跟毕华回家，难道她会奢望毕华爱她、娶她吗？她这些年所有的梦都在眼泪里流掉了。人在最繁华的青春所经历的，美妙的，悲痛的，都太过于刻骨铭心，怎么也难忘记，总在不经意的忧伤间想起，它们会堵塞心脏。

如果说毕华是香香的幸运的一段插曲，那么毕华是我的整场风格杂陈的音乐会。

我妈香香把我遗弃给了毕华，她算定了毕华一定会养我大，她用十六天的时间就算定了，她在那一年的三月的一个周一跟毕华鱼水，下周天就逃了，毕华也没有找过她，他想不到任何的理由去找她。

他如果想结婚，或者想要一个人陪着他，大概不必等到这样一个年纪，他说他不知道怎么样和一个女人长长久久地相处。他的确不知道，因为没有人教他。 现在他旺盛的精力有了释放的地方，他从我出生第十七天开始独自一个人抚养一个陌生人的小孩。“但是我还没有准备好做一个爸爸，所以你不能叫我爸爸。”他对正在襁褓里吮奶的我喃喃自语道：“你可以叫我哥哥，没错，我做你的哥哥，这样我们就能做一辈子兄弟。嗯，就这样！”毕华这么决定后就把我的名字改成了“毕小弟”。这样他一个比小弟大二十九岁的人就可以更理所当然摒除掉尴尬地叫我小弟了。

如果不时思考起人生的意义，想着人出生的弱小、无助和无知，任何别人的一个想法就能将他置之死地或者救起他，我就茫然起来。命运完全掌握在别人手里的失控感，连挣扎都没被赐予的虚无感，都充斥着我的脑海，但又不是虚无，我就实实在在地活着。毕华拿着奶瓶又陷入沉思，为什么要喂他喝这奶，为什么不夺门出去继续过自由随性的日子，为什么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事件牵绊来搅乱本已凌乱不堪的即将步入的三十岁！“三十岁，应该算是中年了吧。”他叹息着，心里顿时燃起一股焦热，觉得目前的一切还不能够配得起三十岁。

毕华被我哇哇地哭声打断了思绪，他不由自主地把奶瓶往我嘴里送。

“命运就是这样对待我的，它让我独自承受一切，它也锻炼我忍受了一切痛苦，一切烦恼和不安，现在它让我又让我接受我遇到的一切，包括抚养一个孩子。” 他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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